第145章 立筒-《拾穗儿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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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陈阳站立的位置往上看,塔筒刺入青天,顶端消失在视线尽头,仿佛它连接的不仅是两截钢筒,还有大地与苍穹。
小川第一个哭出来,没有声音,只是大颗眼泪从沾满泥灰的脸上滚落,冲出两道白痕。李振山走到塔基旁,伸出那只受伤的手,轻轻摸了摸法兰边。
钢铁冰凉,但他的掌心滚烫。伤口又渗出血,滴在银灰色漆面上,凝结成暗红色的斑点。
他没有擦,反而笑了笑——那神情里有欣慰,有疲惫,还有一种近乎慈悲的温柔。
老王从操作舱爬下来时,腿都是软的。四十米高的直梯,他平时三分钟下到底,今天用了十分钟。
脚踩到实地时踉跄了一下,陈阳扶住了他。两人对视一眼,什么也没说。
陈阳走到平台边缘,捡回那件挂在荆棘丛上、被刮破的工装,抖了抖灰重新穿上。然后他摸出一包皱巴巴的烟,自己叼上一支,又递给李振山一支。
“李叔,手。”李振山伸出受伤的右手。陈阳蹲下来,从急救包拿出碘伏棉签,小心翼翼地消毒。伤口不深,但很长。
“得缝针。”“回去再说。”李振山吸了口烟,“活还没完呢。”确实没完。
这只是一截,整座风机有六截,总高一百四十米。这个风电场规划了三十台机组,鹰嘴崖这是第一台。
陈阳包扎完伤口,站起身,再次仰头。阳光下的塔筒,呈现出某种非现实的壮美。它是人类工业力量的象征,是数学与物理学的结晶。
但陈阳看到的,不只是这些。他看到老王被汗水浸透的后背,看到小川惊恐的眼睛,看到八个年轻人犁进泥地里的脚印,看到李振山手背上滴落的血,听到那首从土地深处喊出来的号子。
钢铁是冷的,但让钢铁站立起来的人,是热的。山风又开始吹了,但已不再是狂怒。它变得轻柔,拂过塔筒时发出低沉的嗡鸣,像巨人在沉睡中均匀的呼吸。
风吹动陈阳汗湿的背心,凉意渗透皮肤,他却觉得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燃烧。
他抬起沾满泥灰的手背,用力抹过脸颊。混着汗水的泥渍被抹开,露出一口被烟渍熏染却笑得无比豁朗的白牙。
“走。”他把烟头踩灭,“回去吃饭。下午吊第二节。”
人们开始收拾工具,准备下山。但每个人离开前,都会不自觉地回头,再看一眼那截刺破苍穹的钢铁脊梁。
它静静地立在那里,在鹰嘴崖之巅,在群山之上。阳光在它身上缓缓移动,像在抚摸一尊刚刚落成的纪念碑。
而在更远的地方,在视线不能及的山那边,有村庄,有城镇,有万家灯火。
总有一天,从这里诞生的电流会流过千山万水,抵达那些灯火,让它们在黑夜里持续明亮。就像今天,在狂风与号子里,这群人点亮了彼此心中的那盏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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